江南无泪

    我记不起是我第几次杀人，在江南的一家客栈里，碧云轩。我站在红尘轩的门口对我所要杀的人说，我现在要用我手中这把剑杀你，你也可以选择自杀，两条路任你走。 

    那人是个小有名气的剑客，他望着我笑得很疯狂，说，就凭你？ 我说，是，凭我和我手中这把天影。那人看到天影时，身子一抖，脸色大变，因为他的咽喉已被我割开，血如泉涌，我看到他的血，殷红的血顺着我的剑刃滴到地上，那些血落到地下时已变成黑色。不错，我这把剑喂剧毒，鹤顶红，见血封喉。 

    我叫天影，江南第一杀手。 

    作为一个杀手，想在江湖上混的话，最好不要给你的对手任何机会，因为在厮杀中，不是你死，就是他亡。所以，杀手的命运是孤独的，冷漠的，残酷的。 

    你救了敌人的性命，就如自杀，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杀手的心应该是冷的。婆婆是这样对我说的。 

    婆婆是我的师父，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婆婆 就收养了我，那时我还那么懂事，只知道婆婆是个手，江南第一杀手，她曾对我说，她从五岁就开始杀人，杀了她的父母。 

    我突然问，婆婆，我的爹娘在哪里？婆婆转过身，一脸沉痛地支我说，剑儿，你父母是被一个杀手杀死的，那个人也是你将来要杀的。 

    我哭着说，婆婆，我要报仇，你教我武功吧。我要把碎尸万段。 

    婆婆突然哭了，我感到很奇怪，平时婆婆对我说话时，总是面无表情，她曾说过，杀手就应该这样，冷冷的，让对手在自己还没出手就感到一阵胆寒。 

    婆婆突然对我说，好，我教你武功，让你长大以后能手刃仇人，但你要记住你是一个杀手，杀手是不可以动真感情的。从今天起，你便要立志成为江南第一杀手。 

    婆婆开始教我武功，她教给我的每招每式都极其简单，右每招都直指对手咽喉，每一招式婆婆都要我练了一千遍以上，她对我说，作为一个杀手，不光要令敌人胆寒，而且一出手就要让对手感到绝望。 

    婆婆总是在早上教我武功，晚上出去。 

    我曾问她去哪里，她对我说，杀人。 

    你不是说你已不是杀手吗？ 

    她一瞪眼，说，不是杀手就不可以杀人吗？ 

    接着，她要我把“七星照月”练上一千遍，然后，就抽身走人。她从我身边走过时带过一阵风，带起一地落叶。 

    看着她那满头雪花般的银丝在风中，心中忽然一酸，想起婆婆当年号称“江南第一杀手”，那是何等的威风可是也经不住岁月的嗟咤。 

    我想起婆婆抚养我到现在的几千个日日夜夜，婆婆对我说话从来都是冷冷的，但我知道她的用心良苦，她想让我成为一个杀手，一个了不起的杀手。 

    我喜欢到紫竹林去练剑，婆婆每天都会给我带来几只小猴子，很可爱的小猴子。 

    开始我还以为婆婆是要抓猴子来陪我连剑，但是婆婆把小猴子狠狠摔到地上，然后说出一句让我在六月天里能够打个寒战的话。 

    她说，杀了它们。 

    我挺起剑，闭上眼，下不了手。 

    婆婆对我说，你难道不想成为杀手吗？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报仇？报仇。 

    我只听到报仇。 

    然后我舞着手臂，挥动长剑，卷起一片剑花，伴着紫竹林里葱翠欲滴的绿叶，犹如一朵开在六月里的寒梅。一刹那间，只看见雪白的剑花、苍白的脸孔、冷酷的心、倒下的猴子、染红了半壁天空的血、婆婆的微笑。 

    我17岁那年的前一天，我在紫竹林中杀掉一头熊，当我把剑插进它的胸膛时，心中一阵快意。 

    突然，四周好象弥漫了一层白雾，紫竹林成了一个玄幻的虚拟之境界，这时不知何地飘来一阵乐曲，如同神殿上的梵音。 

    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如同飘渺的玄赖之音，那个声音低低地说，天影，天影。 

    那个声音好象从更远处飘来，如同太极中的虚虚实实，说，你不用管我是谁，你现在能提出一个问题。 

    我一听他话中仿佛藏有无限玄机，我问，那么你是谁？ 

    那声音说，这便是你要问的问题？ 

    我点了点头。 

    那声音又说，那么你就转过身子。 

    我吃了一惊，以我那时的修为，别说站在我身边，就是有人站在我周围十丈以内我都能感觉得到，而现在是有人站在我身后和我说话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那人的存在，如果后面站着对手的话，我现在差不多倒在地上了 

    我用剑护住周身要害，缓缓转过身。 

    我觉得自己很可笑，这人能够站在我身后连我都感觉不出来，明摆着敌人比我更高一筹，却未完得装出个防御姿势做做架子。 

    我的身在转，手握着剑微抖，目光绕过一片苍翠的油竹。最后，我看到苍翠的尽头，我的身手站着一天仙。准确地说是一个貌若天仙的女人。 

    她美得高贵，美得脱俗，风吹起她一头飘逸的黑发，我看清楚她粉颈上那晶莹如雪的肌肤。 

    看着看着，我不禁神移，但我马上回过神来，我告诉自己，你是杀手，你不可以对好人动情。 

    看来婆婆十七年来对我的教训果然不错，在紧急关头我会马上想起自己是个杀手。 

    她看着我，深隧的眼神好像能洞释一切，她一身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只飞舞在绿叶中的彩蝶。 

    她叹了一口气，说，有很都事你现在还是不明白的。我不能 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我告诉你另一件事吧。 

    她顿了顿，说，明天这个时候，你身边的人有血光之灾…… 

    说完她的身体突然变得透明起来，我扑上去，说，留下性命再走。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只见白雾渐散，梵音渐没，红颜已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油竹还是那样的绿，一切还是那般清晰，而我心中却有千百个问号。 

    我想，明天一定要向婆婆问清楚，我的爹娘是谁杀的？ 

    第二天，婆婆将我带到紫竹林的一片墓地，她指着两个并排的坟墓对我说，你的爹娘就葬在这里，今天你要为他们报仇，让他们看到你亲手刃仇人 

    我看了看四周，空旷的紫竹林除了我跟婆婆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存在。然后我就一脸疑惑地问婆婆，我的仇人在哪？ 

    婆婆说，呆会儿你就会看到的，现在我先考验一下你的武功进展如何。 

    婆婆说完仍给我一把剑，剑身一片碧绿，如同紫竹林的油竹。 

    婆婆对我说，这把剑叫天影。 

    天影？ 

    不错，这把剑只有江南第一的杀手才配得上使，今天你只有打败我，才能称为江南第一杀手。 

    婆婆说完从身后抽出一把剑，剑尖指向我。萧杀的秋风吹起她满头银丝，满林的竹子张牙舞爪，我隐隐约约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一阵冷风刮到我的脸上，我回过神，婆婆的剑尖离我的脸只有两寸距离，我往后地仰，同时双脚踢她手腕。婆婆见状收腕，我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还没回过神，婆婆剑尖又至，我只得回身，用天影一扫，只听到“咣‘的一声，婆婆的长剑已被我削为两段，只见天影去势未回，仍劈向婆婆，有她手臂上划出条浅浅的口子。 

    婆婆把剑一扔，倚在竹上，喘着粗气，犹如斗败的公鸡，说，好好。然后对着我爹娘的坟墓说，你们的儿子帮你们报了仇，你们也该安息了。 

    我心中一阵迷惘，我还没到仇人，婆婆怎么说…… 

    婆婆指着我的剑，说，你这把剑有孔雀胆，见血封喉，你为你父母报了仇，我也该安心了，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婆婆是杀我父母的凶手，原来我一直…… 

    婆婆接着说，十几年前，我遇到你的父亲，那时的他，风流潇洒，气度万千，文武双全，我一见到他就深深地爱上他，可是他心中只有你娘，所以，无论我怎么求他，他，他就是心里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婆婆口气越来越怨毒，接着又说下去。 

    有一次，我见到你娘躺在你爹怀里，两人卿卿我我，把我这个人冷在一旁，我当时气不往一处打，提起剑往你娘刺去，你爹放开你娘，却拼死护着她，叫她快走，又招招对我连下杀手。 

    我当时想，罢了罢了，既然我不能得到他的爱，那也不能让你娘得到。 

    然后我也连下杀手，江南第一杀手的名头右不是虚有的，十招之后，你爹就在月外标法上了，后来，我费尽心机找到你娘，你娘得知你爹不在人世之后，把你交给了我，然后当着我的面自杀殉夫。 

    我握着剑指着婆婆说，你害死我爹，逼死我娘，你……你…… 

    我手握天影，不身微抖，情到之处，竟不能自已。 

    望着婆婆苍白的面孔，还有父母同样萧条的坟墓，我仿佛看到婆婆杀死我爹又逼死我娘的惨状，不禁举起了天影，在将砍下时，我脑海里又闪过了这样的一暮暮婆婆含辛茹苦抚养我长大的情形，不禁入下了剑。 

    等我回过神来，婆婆早已气绝身亡。 

    我把婆婆埋在我爹娘身边。分别磕三个头。在这个过程中我一滴泪也没掉下，因为我是一个杀手，江南第一杀手。 

    我是一个杀手，我不能流泪。 

    爹、娘，孩儿为你们报仇了，你们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婆婆，你对我的养育之恩，天影将永远铭记于心…… 

    安息吧，安息吧。 

    从此，三个人的恩怨情仇，也该了结了。 

    从此的江南，没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