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醒·忘情刀

    你可愿意随我浪迹天涯？ 

    当媒婆兴高采烈地喊出：“一拜天地!” 

    她脑海中没来由地浮现出这句话。 

    十年前，就在这名剑山庄，那个狂傲不羁的少年独闯“万剑杀阵”，浑身浴血，满脸坚毅地冲她伸出一只手：“欣儿，你可愿意随我浪迹天涯？” 

    那一年的自己，妙龄十六，绝代芳华。本该为爱不顾一切的年纪，偏偏选择了放手。 

    仍记得那天傍晚，残阳如血，彩霞漫天。残阳下一袭背影显得那么孤傲萧瑟，那么倔强独立。少年缓缓走远，消失不见。而她也终于模糊了视线。 

    那句深藏在心底的“我跟你走”，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光阴已逝，红颜已老。十年弹指一挥间，刹那芳华燃尽之后，不知还能剩下些什么。向来情深，奈何缘浅。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当初那个承诺要保护自己一生一世的男人，早已不知身在何方。是啊，一切都过去了。只是为何心里仍然有着些许希冀？ 

    “夫妻对拜！”媒婆中气十足的喊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她整理好不安的心绪，匆忙行过大礼，在丫鬟搀扶下朝着新房走去。 

    正此时，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能否容在下跟新娘交待一件事?”声音不大，但落在每一个人耳中都清晰可闻。 

    她心头一颤，脚步不由为之一顿。这熟悉的声音，无论如何也不会听错。猛地掀起盖头，定眼向人群中看去。 

    一身白衣翩然，腰环青玉，未至而立之年，却早已是满头华发。还没有说第二句话，单单往人群中一站，就已经彰显出一些卓尔不群，孤傲清高的味道。 

    他终究还是来了。 

    “却不知这位兄台姓甚名谁，找我家娘子有何要事?可否当面说出来？我愿为你转达。”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排众而出，彬彬有礼，不失风度。正是近年来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著名剑术高手“丹青妙才”蒋子墨。 

    “屈屈山野村夫，怎敢烦劳蒋大侠？还是在下亲自与尊夫人交待吧！”白衣男子淡淡说着，言语中分明有种不容争辩的意思。 

    蒋子墨还没答话，一位名剑山庄的管事却已经忍不住了：“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今日宗主大喜，你竟来捣乱，简直不把名剑山庄和诸位武林豪杰放在眼里。还不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我们名剑山庄辣手无情。” 

    “这小子果真不知死活，连天下三大势力之一的名剑山庄都敢挑衅。先不说万剑杀阵威力非凡，单说这位蒋大侠，那可是号称蜀南第一剑客，武艺高深莫测。更何况梵欣女侠也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相思剑法，独步江湖。夫妻双剑合璧，武林中谁敢不退让三分？”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不时冲着白衣男子指指点点。 

    蒋子墨也随之开口道：“兄台，你也看到眼前的状况了。不如暂且离去，来日空闲，在下必定带拙荆登门拜访。若是一味纠缠，我丹青妙手纵然不济，倒也不至于怕了你！”一番话说完，恩威并济，软硬兼施。在场的几位泰山北斗也是赞许地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传入众人耳中，却见菩提庵无相禅师缓缓起身，冲着白衣男子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年轻人，我看你仪表堂堂，资质不凡，只要勤奋不断，有朝一日未尝不能名震天下，何苦执着于此事？速速离开吧，有我替你作保，不会有人追究的。” 

    白衣男子仿若置若罔闻，双眼如剑在人群中一一扫过，最后停顿在蒋子墨身上。但凡被这恐怖的眼神看过，都不由自主的遍体发寒，汗毛倒竖。 

    蒋子墨被白衣男子的眼神笼罩，感受到从男子身上传来的气息，如渊似海，深藏不露。仅仅是一瞬间的接触，就让人望而生畏，根本无法提起一丝一毫的战意。 

    白衣男子挪开眼神，看都不看后背湿透，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的蒋子墨。兀自说道：“十年前万剑杀阵挡不住我，十年之后的名剑山庄又能如何？些许微末伎俩，就敢妄称为蜀南第一剑客，却不知当年傲剑胡不归、青城绝剑萧潇、诛罪血剑杀手黄又该以何名冠之？此来不为杀人，只为了却昔年一段因果。不论是哪位想来阻拦，我疯子凯都接下了。” 

    话音一落，举座俱惊。一个号称武林神话的名字，在所有人心中炸响。狂刀疯子凯，十年前黑道第一高手，诛灭雁荡、天刀、青城、剑盟等数大门派，以一己之力尽败天下刀道高手，被奉为刀道至尊。坐忘峰上忘生死，一刀狂意无人敌。五年前青城雪夜一战，力挫傲剑胡不归。自此以后，修为更为精进，放眼天下，再无敌手。 

    一时间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无相禅师满脸通红站在人群中，好像是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甘地坐下。适才在人群中大放厥词的高手跟端坐在椅子上故作矜持的武林泰山北斗们也都瞬时哑口无言，甚至暗暗把头埋得很低很低，生怕疯子凯再找上他们。 

    而那位口出狂言的名剑山庄管事此刻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颤颤指着疯子凯，一边往后躲，一边惊恐地说:“你??你???你???千万不要过来?????”。 

    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梵欣心底暗叹一声，她本就是个外柔内刚女人，既然选择了面对，就不会去找逃避的方法。当下也不再犹豫，右脚在石阶上轻轻一点，飞入半空，随后整个身体如同蝴蝶穿花一样轻盈一翻，出现在管事身前，挡住了疯子凯有意无意的逼近。 

    梵欣向前走了一步，微微屈身施礼：“阁下武艺绝世，威名赫赫，何必跟一个小小的名剑山庄过不去？若是仍为了当年那些小芥蒂斤斤计较，难道不怕江湖中人笑话阁下胸襟狭隘吗？” 

    疯子凯看着梵欣，刹那间百感交集，回忆翻涌。好半天才缓缓开口：“尘世如潮人如水，空叹江湖几人回。浮生若梦，红尘梦醒都成空。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一时不觉，已经是十年过去了。当年那群人似乎也只剩下你我二人还活着了。”声音并不低沉，却带着一种难以遮掩的沧桑感。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阁下又何必再去纠结？放开过去，也是放下你自己。”梵欣似乎对疯子凯的话有所感触，淡淡劝解了一句，并没有多说什么。 

    “自我战胜胡不归以来，武艺精进。放眼当今天下已经是无人能敌，但不知为何，始终无法突破踏碎虚空的阻碍。细细想来，才想起与你还有一段十年前的旧案没有了结。”说完，疯子凯脚步虚踏，身驱微微前倾，硕大的白色袍袖一甩，一抹无坚不摧的刀光便自衣袖间绽放开来。 

    “乒！”一个令人牙酸碰撞声响起，疯子凯霸气无匹的第一刀被挡了下来。再看梵欣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把幽蓝色长剑，唯独剑身中央有一点赤红，宛如泪痕。磅礴的内力自刀剑相接处爆开，四周空气都被凝滞了。 

    一招，仅仅一招，好像就注定了胜负。疯子凯不动如山，面色不变。而梵欣却不可避免地倒退了几步，气喘吁吁。 

    疯子凯眉头紧皱：“怎么回事？十年不见，你的武艺退步这么多？我只用了两成力道，你却连我一刀都接不住？” 

    梵欣面色不改地说道：“很多年没有用剑了。想不到今天却要和你分个生死。那也好，且看我这一招！”话音未落，剑光流转，光华四溢，一式久未在江湖中露面的剑招施展而出。翩然一剑，仿若从虚空中突兀出现，天马行空，难以捉摸。只一个剑招，却让在场所有人都萌生出惊采绝艳，高不可攀的感觉。 

    但疯子凯没有，他微微一个侧身，轻易避开这声势浩大的一剑。有些失望地说：“相思剑法里没有相思，无论你将剑法练得多么熟练，这招天地同悲都是发挥不出威力的。” 

    “一刀岁月，一刀忘却，第三刀不分生死，只了因果。红尘旧梦梦碎皆空，半世颠簸也不过是空！”疯子凯如同喃喃自语般地开口，白衣翩然，绝世孤傲，径自拿着刀舞动，一招一式，似缓实快，直至白雪纷飞，融入虚空?????? 

    梵欣静静看着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男子消失在面前，就像十年前看着那个少年倔强的背影缓缓走远。 

    不知是不是错觉，有人看到在梵欣的剑刃上有一抹殷红。 

    白雪纷飞，疯子凯踏碎虚空离去。而梵欣和蒋子墨成婚后，终其一生，也再没有踏出过名剑山庄半步。 

    没有人知道，在梵欣使出相思剑法的那个瞬间，疯子凯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