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剑天涯

    “一剑落花一剑恨，一生红颜一生分。” 

    若他没有那么在乎天下第一的荣誉，就不会有出神入化的‘落花七式’，若他们之间没有那个误会，他们不会一生分离。若时光回到最初宁愿彼此只是笑过就忘的路人，不相恨不遗恨。 

    “枫桥枫叶红满天，残花残剑难续缘。” 

    魏恒抱起钟离单薄的身子，为她拭去嘴角的残血，她是如此的安详美丽，大红的礼服映衬的她越发显得肤如凝脂如花娇艳。 

    她此刻只是沉静的睡去了，像往常一样那么的恬静。魏恒已没有伤悲只是平静的犹如一面湖波澜不惊、深不可测。 

    看着怀抱里的人儿，感觉她逐渐冰冷的身子。终于几滴眼泪忍不住的滴落下来，落在她越来越苍白的脸颊，融花了她本该喜庆的装容。 

    夕阳西下，魏恒远去的背影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身后的枫叶一如既往的在大地的怀抱里安详，在枝头清风里飞扬。 

    仿佛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只有那柄残剑诉说着刚才这里惊心动魄的一场厮杀。 

    “碧瑶隐一侠，一剑荡天涯。” 

    这是二十年前江湖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在遥远的碧瑶山上隐居着一个剑客，此人剑术变幻莫测，出神入化。他曾经仗着一把剑和一身气魄扫平天下无敌手。 

    这个人对于后生晚辈或许只是一个传说。可是他就像是绚烂的烟火一般，曾经光彩四射，势不可挡的绽放在江湖这个血雨腥风的天空上。 

    那个如烟火似流星的传奇人物，虽匆匆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是曾经见过他的人，却注定会铭记一生，他的流光光溢彩亦会生生世世在江湖上流传不息。 

    他，姓魏、名沐风。 

    做为他的后人，魏恒也成就了江湖的另一个神话。 

    “你来了”傅恒没有回头，冷冷的说道。就彷佛他的身后有一双尖锐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条铺满枫叶的泥泞小道一样。一只飞鸟，一片落叶都瞒不过他。 

    但是他身后没有长眼睛，这不过是他多年行走江湖所练就的本事。他可以做到闻声识物，听风声而辨别杀机，十里之内没有他辨不出的响动。 

    这些年来他的耳朵早替代了他的眼睛，因为蓝姑姑说过“眼睛是最会欺骗人的。”，多年来他一直深信不疑，尤其是在与钟离发生误会之后，他更加的对眼睛失去了信心。 

    来人没有作声只是停下脚步不再向前，魏恒缓缓的转过身，看着来者，眼睛里有一种刺骨的恨。 

    只听来者道：“魏兄相邀小弟岂有不来之理”声音平和有礼。接着又道：“今日是我与钟四小姐的大喜之日，魏兄何不赏脸到寒舍小酌几杯，也能让小弟寥表些心意。”彬彬有礼，姿态闲若。 

    魏恒冷笑，却并不买账，不屑的道：“想和阿离成亲还得过了我这一关。” 

    来者道：“魏兄言下之意是一定要动手了？” 

    魏恒恨的牙痒痒，狠狠的道：“少虚情假意了，今日一战若我败我定当隐退江湖，远离阿离。若是你输了就请你回去安心的做你的小王爷，从此不得打扰阿离，你看如何？” 

    “好！”来者一口应允了魏恒。 

    来者乃是成安王世子朱靖彦。幼时习文练武，拜在玉泉真人门下，在武学上颇有成就，也是他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可谓少年英雄，文武双全，为人更是胸怀宽广，谦和有度，实乃是同辈人所难企及。 

    今日，本是他与京城大户钟家四小姐的大喜之日，却临时收到魏恒的‘战书’，心知若想顺顺当当与钟离成亲，这一战是在所难免的。于是不顾合家的担忧执意前来赴会。 

    魏恒一柄残剑，为他夺得了无数荣誉。目前江湖排行他已是前五名，对于他这种年纪的剑客有如此成绩从古至今都是寥寥无几。而这把残剑更是伴随着他成长，多少寂寥的日子只有它与自己相随，多少腥风血雨与自己相依为命的走过。 

    它更是自己父亲扬名江湖时所用的兵器，曾经人人仰慕的‘寒麟剑’。‘寒麟剑’光彩熠熠，寒气逼人。如今时过境迁，沾满鲜血的‘寒麟剑’已是黝黑深沉，残缺不堪。而昔日的‘寒麟剑’已被人们称之为‘残剑’ 

    朱靖彦所持之剑乃是其师父玉泉真人所赠的“寒赤剑”。当年灵山隐士无剑，共收有五徒，大弟子易庭锡、二弟子莫海啸、三弟子落远扬、四弟子慕容意原、五弟子魏沐风，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 

    而无剑在剑术上的建树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毕生对剑痴迷，一生共铸五剑，分别取名为：寒赤剑、寒星剑、寒珏剑、寒暄剑、寒麟剑。五把剑各有特色，各有优势，赠与五位爱徒。 

    ‘寒赤剑’本是大弟子易庭锡所有，那年收朱靖彦为徒时便作为师徒之间的见面礼相赠与他。距今已有十二年有余，此剑跟朱靖彦也是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伴’。 

    如今两把剑再聚首已隔二十余载，寒麟剑与寒赤剑相较之下已是失色不少。 

    无剑赠剑与各弟子时便有明示，“不可用做同门竞技，不可同门厮杀”毕竟这六把剑是无剑费劲毕生心力亲手所铸，如同骨肉一般他又岂能见骨肉相残。 

    说来这两把剑也是颇有渊源，当年无剑圆寂后众弟子齐聚灵山，为其发丧。 

    因易庭锡不服师父将掌门之位传与小师弟魏沐风，便对其言辞苛刻冷嘲热讽。 

    蓝瑾渝因怜惜魏沐风，愤愤不平与易庭锡在天下豪杰面前用寒麟剑大打出手，后侥幸胜了易庭锡的寒赤剑。此事震惊江湖，蓝瑾渝也自此名扬江湖。 

    此刻寒赤剑与寒麟剑再次聚首，却是物事人非。仿佛依稀可以看见那个衣袂飘飘的妙龄女子，与对手剑锋相对的画面，世事却已过了几个轮回。 

    魏恒与朱靖彦二人，一个是易庭锡的关门弟子，一个是魏沐风的公子。如此算来二人本是同门，虽然后来易庭锡离开灵山另创玉虚观，人称玉泉真人。可是易庭锡的剑术造诣却还是无剑一门，所以朱靖彦与魏恒开始都是用的本门彼此都熟悉的剑招，尽管剑光凌凌却是很难有胜负之分。 

    时至响午也不见高低之象，此二人又何尝不知道，这样的打法只会消耗体力。只是彼此也心知肚明，对手都不是省油的灯。 

    终于，傅恒按捺不住使出了，落花七式里的‘君应有语’，对于这招朱靖彦是有印象的。 

    当年碧瑶山一战，蓝瑾渝弃刀用剑，使出自创的落花剑，与魏沐风一起挫败江湖各大门派。 

    当时年少的朱靖彦跟随师父就在场，只是那时年幼无从领会其中奥秘，时过十余载自此见识，其威力是有增无减。 

    虽然此剑术乃女子所创，过于花哨空灵。可是，魏恒却融会贯通使的得心应手。当年蓝瑾渝创此剑式，纯粹是因为对魏沐风的思念所致。其中不乏柔情蜜意，落寞忧愁，柔肠百绕更是完完全全的女儿心事。 

    然在碧瑶山初次使来却令在场人无不惊讶，震慑当场，后才幡然大悟自己竟创出了可以和魏沐风的灵宵剑媲美的落花剑。 

    落花七式是魏恒结合灵宵剑和落花剑的精华所致，取其长补其短天衣无缝的惊世杰作。 

    朱靖彦对其一直有所耳闻只是无幸一睹，今日算是大开眼界。 

    二人已进酣战，朱靖彦攻守有序沉着应对，颇有其父的作风。 

    魏恒招式精湛却也不易获胜，毕竟碍着两家上一辈的交情，都不能痛下杀手，纵然有恨。 

    忽然朱靖彦剑锋一冷改变策略，剑招急转变得又急又快。 

    魏恒先是一惊，后思绪一动心想“他是急着要回去和阿离拜堂“心口一痛，不免阵阵失落。 

    这时，只听嗖的一声响，魏恒左手臂已被寒赤剑划了一条一寸长的伤口，殷红的鲜血沿着半卷的袖口滑落。 

    魏恒知道此时自己决不能有丝毫的分神。 

    识透了朱靖彦的心思，对方越是狠招连连，魏恒就越发的冷静沉着，落花七式舞的越发潇洒自如，密不透风。 

    此时，魏恒一招高山流水，由上至下直刺朱靖彦要害… 

    枫叶漫天偏偏飞舞，就像是春日里舞姿优美的蝴蝶迷恋着花的姿态一样，依赖着魏恒的剑招散发出的杀气，久久在空中飞舞而舍不得坠落。 

    漫天枫叶织就而成的大红礼服偏偏随风轻舞，刺的魏恒难以睁开眼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红色。魏恒暗暗发誓此生再也不要见到这般泣血的红色。 

    风声紧急，魏恒闭目发招，剑尖迎着风力而上，直到寒麟剑畅行无阻的刺入那个人的身体。 

    魏恒突然觉得胸口难以抑制的如刀绞般疼痛难受，抽出寒麟剑抛向满天枫叶，此世已再不想触碰。 

    为什么杀了他竟会这样的痛？ 

    难道是因为答应过蓝姑姑决不伤他性命吗？ 

    魏恒不敢睁开眼睛，他不想看见他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尽管心里知道朱靖彦并非会如此。魏恒背过身，不想让朱靖彦最后看见的一幕是他因为愧疚而难过的表情。 

    冷傲孤绝的如魏恒，他永远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看他的难过，永远也不会。 

    突然一个柔弱的，气若游丝的声音轻轻喊道：“恒哥哥…” 

    朱靖彦无法相信会有人替他挡这一剑，因为这一招虽然厉害可是他还是躲的过的。直到那人倒在他怀里他才知道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即将过门的妻子。 

    他仰天长啸，恨刀剑无眼，更恨他——那个将利剑刺进她身体的人。 

    可是她在笑，她是那样满足而又幸福的对着他露出笑脸，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风景。认识她以来，他从没有见她笑过，她永远都是眉头深锁，不苟言笑。以至于他第一次见到她便发誓要让她快乐，而她的微笑竟是在这种时候，在如此刀剑无情，生死别离之际。 

    “朱大哥，欠你的我终于还你了！”她痛苦的脸上依然挂着解脱的微笑。 

    “欠我的？”朱靖彦若有所悟喃喃自语。 

    魏恒犹如五雷轰顶，像一头惊慌失措的狮子，向朱靖彦猛扑过去，一把抢过钟离。 

    莹莹双目已是噙满泪水，泪眼朦胧的看着怀中这张熟悉的脸，她依旧美丽如初。只是因为痛苦的缘故，双颊逐渐变的苍白。 

    魏恒痛不欲生，无语哽咽。 

    凤冠霞帔，一身喜气的钟离，奄奄一息强睁着杏眼。脉脉无语，深情款款，多想就这样一直看着他，就算是看一辈子也不够。 

    直到此刻她才对自己的感情坦诚，原来自己是如此的爱他！ 

    往事如云烟，一幕一幕匆匆流转。她看到十几年前自己第一次和他相遇在碧瑶山，那时她只有六岁，他十二岁。一切是那样的美好，她叫他恒哥哥，他称她为阿离妹妹。 

    那个永远都皱着眉头的少年，此时此刻已是如此的坚韧勇敢。她从来没有发现他是如此的好看，竟看一生也不会看厌。 

    唉！只是这一生，就这样了！ 

    钟离悔恨而又心满意足的躺在魏恒的怀里沉沉的睡去了。 

    若没有一年前的那个误会，你我之间是不是就可以长久一些呢？ 

    钟离至死都认为魏恒此生最爱的女人，始终是碧瑶山上那个心如止水，常伴古佛青灯的蓝瑾渝。 

    那个魏恒口中的“蓝姑姑”。 

    就连魏恒也曾一度如此认为，可是他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她——蓝姑姑，她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自己远遁世外不知所踪的父亲。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的在碧瑶山，指责离家出走冲动莽撞对蓝瑾渝无礼的钟离，才会让她误以为自己真心所系的是蓝姑姑。当她伤心欲绝，愤而离去之时，魏恒才知心中一往情深爱慕着的是钟离，那个从来都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不停叫着“恒哥哥”的钟离。 

    而那个令自己一生感激不尽，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蓝姑姑，她是如此神圣而永远的隐藏在心里，不需提及，终生也不会忘记。 

    魏恒没有向钟离解释，他只目送她跑远，他知道她一定会回来。 

    可是他错了，她再也没有回来过，直到他知道她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 

    魏恒渐渐的止住了泪水，一抹苦涩的笑意在嘴角蔓延。 

    仿佛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父亲会抛下他而远遁天涯。 

    如果当年父亲留下来娶了蓝姑姑，是不是就可以皆大欢喜呢？ 

    他们是如此的相爱，却注定一生天涯海角，各安天命。 

    魏恒懂得了一切，却是在一切再也无法回头的时候。 

    朱靖彦静静的看着满地落叶，看着夕阳把它染的更红。 

    看着他抱着她消失在夕阳里，他除了心痛还是心痛，他没有勇气阻止他带她走，因为他不想有违她的意愿。只是从此这天地之间再不会有那张他迷恋的脸。 

    朱靖彦突然想到自己的父亲，那个总是独立月下黯然吹萧的人。此时此刻痛失心爱之人，朱靖彦才若有所悟，仿佛也能略微懂得一些父亲的忧愁。 

    在他茫茫空旷的箫声里，永永远远有着填不满的忧伤与愁绪。 

    曾经他始终不懂，为何父亲拥有如花美眷，却还是“花未开全人未圆，一年一度一岁寒。”？ 

    一年前再次来到碧瑶山的时候，朱靖彦发现这里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他见到了她，也遇着了她。 

    她眉目寡淡，平静如水，无悲无喜的脸颊却是刻满故事。 

    朱靖彦曾经见过她的画像，那是在父亲书房的密室里。偌大的密室只安稳妥当的收藏着这一张画像。画中女子眉目清幽，举止灵动，莞尔淡笑顾盼流离。 

    他曾经也见过她，那却已是很久远的事情。 

    朱靖彦并没有表露身份，也没有试图让她记起自己，只稍作歇息便起身告辞离去。 

    她就是蓝瑾渝，这个令父亲一生念念不忘的女子。 

    蓝瑾渝独立斜阳，隐隐低语，似乎说着“长得真像你父亲！” 

    朱靖彦暗自怨恨父亲，直到他在山脚遇见了钟离。 

    岁月匆匆，如流水涓涓，风雨阵阵。 

    朱靖彦领悟到了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也体会到了父亲箫声里的忧伤，似乎也能理解为何蓝瑾渝可以如此淡泊红尘，波澜不惊。 

    朱靖彦侧身上马，策马扬鞭奔向那个吹萧人，踏着夕阳采着夜色。